关于“内向者是否适合做培训师”的几重分析

       一个比较内向、害羞的人，能不能做培训师？

       大凡提出这类问题的人，大多看过那些欢蹦乱跳的培训录影，或者曾经站在这样的人主导的培训现场不知所措，一边尴尬地跟着别人做动作，一边急切地希望群魔乱舞的场面能尽快消停下来。

       人各有其好，有的不闹不欢，有的天生带禅，有的扑克牌脸，有的内分泌失调。这事儿谁也管不着。但是站在前面讲话的时候，问题就来了，你不能一个人独享。

       想做培训师的人有必要明白一个道理：独乐乐先于众乐乐。

       很多做培训的很善于跟着听众的意愿走，这样做很聪明，明哲保身，出了问题也不是他的问题，听众引的。不过，大众的口味自有其规律——舒服为先，想舒服就难躲懒惰，懒惰最尚者，少动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有的人宁可劳力也不劳心：一麻袋砂石，发发狠，使出吃奶的劲儿，也就扛上去了；思考一个问题，写一篇文章，不是发狠能解决的事，总不能把脑子掏出来搓搓再放回去。所以，平素里最喜闻乐见的活动有逛街、撸串、泡温泉、看美腿、离婚，却不容易找到思考，只因动脑累，脑袋消耗着全身五分之一的氧气，孔明就这么鞠躬尽瘁，脑竭而亡，这类人不少都名标青史。

       跟着大众潮流走，容易越走越松弛。培训人一般比较敏感，发现了这个规律以后就要先做一件事：营造其乐融融的气氛。结果一不小心，成了潮流，也成了培训不成文的目的。这就是往体力劳动的方向引。体力劳动者们理应受到尊重，他们有自己的社会价值，但是本应当承担脑力劳动责任的人被引向体力劳动，就有教唆失职之嫌，也是避重就轻之举。

       不为取悦听众，而只为其创造可能性，这应该是培训者的职业操守。所以，培训者得先独乐乐。

       培训者的魅力不在于埋在一群听众中间赔笑，也不在于服饰如何整洁名贵，更不在于长相多么俊朗。一个人最美的瞬间，是专注的时刻。所谓独乐乐就是指培训者要对自己所做的事有真挚的情感，观点不在对错，在于是否经过了深思熟虑并且不容忽视，深沉的思索是形成人格魅力的要素。

       任何一个行当都有其本质特征，就像脊椎动物，不管外形如何，都有一根脊柱。培训的本质是思维活动，思维活动基于培训者的自我批判，而不是只有在人群中才能得以体现。培训话语的魅力也从来不在于如果结论，而在于阐述和剖析的过程。

       分析来分析去，哪个角度都和内向外向挂不上边儿。

       跳出来看，纵贯培训活动完整流程的至少有两件事。一是培训者对采集的信息的可靠性认识，二是培训者使用优化的方式展现思维过程。可靠性认识就是准确地捕捉和采集信息，如果采集信息失准，可能会引发各种糟糕的结果。马三立的相声《买猴》说的就是这个事儿。优化的方式展现思维过程就是采取更有感染力的方法进行表述。

       一般情况下，这两件事能够从很大程度上决定培训活动的品位和质量。以下面这两段描述的对比为例：

       描述一：二十世纪初，东北亚发生过一次巨大的爆炸，这次爆炸影响面非常大，到现在人们都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描述二：1908年6月30日黎明，俄罗斯西伯利亚通古斯河附近狂风大作，一个耀眼的光球从南到北划过天空，伴随着剧烈的爆炸声，巨大的蘑菇云腾空而起，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摧枯拉朽，横扫广袤的西伯利亚，远在七百公里外的建筑物的玻璃被震得粉碎。爆炸发生后，科学家们在现场看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多年后研究人员鉴定，这次爆炸的当量约为广岛原子弹的1000倍！然而现场却没有发现任何爆炸物的残留物，通古斯大爆炸的成因成为二十世纪最大的谜团之一。

       细节富有感染力，想要完好地保留细节，必须准确地采集信息；与细节高度匹配的语汇可以更好地提高情境的质感，合理地设计便是选择最能够贴切表达而避免多余夸张的用词。做好这两点可以活化整个描述。假如你还记得小时候靠在奶奶的腿上听故事的情节，就可以理解我们面对的是同样的一群耳朵。成功地抓住听众的注意力能够给培训者带来扎实的自信和成就感，不过要使这一切成为可能，培训者必须有一个足够强大的记忆系统和扎实的文化功底。

       人们给东北人贴的诸多标签里，最多的当属“大忽悠”。其中的原因之一也许就在于东北人嘴皮子利索的不少，但是记忆力好的不多；加上东北人讲话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使用过于夸张的词语，很容易给人留下腾云驾雾的感觉。相比较之下，善于准确表达细节又善于适度优化语汇的人大多令人信服，准确的细节和合理优化的用语是再现事实的要点。

       内向者更容易悉心专注于某个具体事项，也就具有更多的机会强化记忆能力并且使之成为优势。很多优秀的培训人都有着照相机般的记忆力，持久、清晰。内向者大多惜字如金，更擅长也更适合打腹稿，更谨慎地选择用词，在思想性越来越强的培训行业里发展，这也是优势所在。培训从诞生那一天起，就从来没有按照字句数量论英雄的规矩，阐述与表达的关键在于恰切，而不在于快慢。要的是精准定位一枪奏效，而不是铺天盖地的机枪扫射。

       下一个问题是关于培训者与听众的关系。内向者（尤其是害羞者）非常在乎别人的看法，当然不排除你本身就是个完美主义者。不过，私以为，让培训的行为目标单向化对于内向者来说似乎更容易。

培训的行为目标单向化是指培训者做培训的意图应该是朴素的，我们就是来作分析讲解，阐述个人思想的。有的培训人视粉丝多少、培训好评、人际关系如命，尤其在乎“忠诚度”，把自己折腾得疲劳不堪。

       十年前在某高校经管学院，和某位教授电光火石地碰撞，只因他旗帜鲜明地鼓吹“让学生对自己忠实、忠诚”。人要坚守本分，既不可轻易受制于人，更不应以控制他人为乐。那是黑帮教主和土匪头子才干的事。人与人本就平等，既然没有谁天生就有资格当其他人的老师，当然也就没理由让听众对自己忠诚。一个靠别人的忠诚活着的人该有多么缺乏自信？更不要提那些掉了点儿粉就痛断肝肠的人——正经的宗教都不搞个人崇拜，培训产业竟然搞起了这个东西。

       虚荣和尊严总是咫尺天涯。

     “忠诚”在有的培训人看来，只代表着一件事，那就是确保听众能够不断地为自己掏腰包。更不必说个别培训人倚仗师者之尊，向求学者提出种种无理要求；在广大受众中间人为造神，在见解问题上顺昌逆亡，搞道德绑架。私以为在这个问题上，培训者应该信奉并传播亚里士多德那句振聋发聩的名言“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靠学识学养立身，靠实践思考未来的行当，本应最踏实质朴，如今却沦为浮华的弄潮儿。话说回来，弄潮儿们的市场正在急剧萎缩。随着中国社会精神文明的后起直追，国民素质正在提高，企业正在走出荒野萧瑟，群狼争食的状态。经历过系统、正统教育，既有扎实理论功底，又有丰富实践经验的研究型培训者正在走向知识产业的前沿。

       善于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中国之所以备受推崇，不仅是因为社会职场环境压力使然，也源于中国家文化的影响和干扰。然而，在知识产业的广阔世界里，人际关系只是锦上添花的本领。从另一个角度说，知识产业靠真实和深刻打动人。而真实和深刻和是否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并没有必然直接的因果关系。现实生活中有很多人性格外向，受到欢迎。但受到欢迎和被人接受不是一回事；相反，一些内向者们虽然话不多，但句句在理，字字珠玑。打动人在于是否能够洞察事物，而不在于是内向还是外向。

       内向者更适合对事物做深入地研究，并且迅速形成优势，优势就体现在经过系统的研究之后形成的深刻气质。

       现在步入培训产业，是时代给不事招摇的内向者们留出的好机会。在不明真相的懵懂时期，花架子能唬住很多人；有了文化耳目皆聪，火眼金睛的人越来越多，经得起推敲的真才实学必然上位。真才实学的法宝就是钻研。放眼培训产业，一些培训人天天忙着跑市场，没心思搞专业，钻研业务，只能靠剽窃生存。满口名言警句，没一句是自己的，所有心思都花在圈粉、包装、拉关系上，哪有功夫做功课？大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人的精力一旦被流水线式的行为占满，他就很难再有能量爆发的机会而最终归于平淡。这也是为什么工业化再发达，现代化程度再高，最昂贵的仍然是手工制品——质量源于内在能量的积累。这又是内向者更容易形成的优势。

       若干年前，国内某机构组织一堆所谓大咖参加ASTD的年会，基本上，咖们的时间是这样分配：60%的时间参观、打瞌睡、合影留念，30%的时间逛街购物，吃东西，看女人，剩下一点时间猜谜。为什么猜谜？不懂英文——讽刺的是，他们的名头都是“国际培训大师”，实不知这“国际”二字从何缘由。回国以后，一位咖蛮有道理似地对我说，这符合我们国家现在所处的发展阶段，毕竟刚刚达到小康，从仓廪实到有知性得有个过程。八、九十年代富起来的人不也在回忆录里笑谈当年腰包刚鼓的时候，干了不少暴发户土老帽的事儿么？人都干过傻事，这不丢人，转化有个过程，成长需要付出代价。

       我曾经一度对老牌的知识产业强国看不起中国培训的论调深感愤慨，但是越来越多的事实证明，差距确实很明显。不得不承认，最为突出的差距之一便是发达国家用来帮助民众“提升生命品质”的行业在发展中国家成为“谋生”的手段。一只美轮美奂的器皿，有人用它启迪其他人审美的能力，提高艺术修养，另一些人用它给自己盛饭菜。这是素质受到经济社会发展层次限制之故？也许吧。

       再说说情绪。“调动情绪”恐怕是内向者们最感到恐惧也最没有自信的字眼儿了。他们最担心的事情之一就是自己不会像外向者们扯开大嗓门调动情绪。

       人都会受情绪感染。且不要说人，连畜牲都能受感染，否则梅奥该多伤心。对人来说，感染源首推环境。加深环境感染力的是人的情绪，情绪大多源自感官刺激，感受刺激靠的是神经系统。所以，让培训“看起来还不错”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刺激神经。大男大女排几排，又捏耳朵又揉肩，干嘛呢？通过肉体刺激制造精神快感。肉体的快感上升到顶点，就是性快感。可别以为培训人不想这么干？没这么干只是因为涉嫌违反法律和伦理道德，不敢造次而已。2005年北京冒出来的恋爱培训算是规矩的，裸体培训也早就不算新鲜事，不少人也有耳闻。适度的刺激可以收到理想的效果，高质量的刺激是对内在知觉的激发，就像挺身而出的见义勇为者和冥思破茧的瞬间。在调动情绪的问题上，没有什么比专注更加有效。

       情绪通过合理的传递便有了感染力，感染力的来源同样是多元化的。婚礼、狂欢、久别重逢富有感染力，八宝山也有。诚如鲁迅所说，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那些让孩子给母亲洗脚的催泪培训走的就是这个路线，往往，这种印象比激情更令人感同身受，也更深刻。

       笔者不赞成培训人搞人格分裂，一会儿激情四射、一会儿沉痛欲殁。最好的培训行进应该是本色出演，一些著名的培训者曾经跟我说：培训真累呀，要注意这个注意那个，身体好不好都得硬打起精神来。在我看来，这本就是谋生，这和每时每刻发生在写字楼里的情境并无二致。而这些已经颇有名气的人何以还在谋生？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这是谋生；阳光漫道，地广天高，这是发展。一些已经步入发展阶段的培训人仍然脱不去谋生时的习惯，这是自己绊自己的脚，由此，粗陋框架的影响可见一斑。

       关于这件事，早在2007年，笔者就和中国那群最早引进洋认证的人打过交手仗。他们说培训师的培养最重要的是精神饱满，斗志昂扬，手势要怎么强健有力、身体必须要横平竖直……在我看来，就是这群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人耽误了无数中国人成长为优秀的培训师。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主要精力都放在皮毛上，难怪只能看不能听的培训人越来越多，都在苦痛中挣扎。对于那些引入洋项目的人来说，那个看新鲜的年代里，国人还没有质疑的意识，他们便顺理成章地利用中国人温厚宽容的性格特点，用中国传统文化思想里的“圣人标准”绑架从业者，事实上，他们用的还真不是“圣人标准”，在中国的思想体系里，圣人的标准都是内在的，如今偏偏去精取粗，搞个外形唬弄人。普罗米修斯们实在无言以对，弄出一句“XX国家就是这么要求的”。这下好，培训和进口食品实现了无差别。面对一群连一点文化自信都没有的人，着实无话可说。若干年后，终于得到机会和洋人直接交手，据理力争，直指弊病，几轮谈判，最终取胜。

       每个人都与自己的性格特点，社会上流传着一种论调，好像不磨棱角就没办法成长，我们看到的却是被磨了棱角的人大都乏善可陈、庸庸碌碌，每天忙于周旋在人际关系之间和稀泥。社会潮流不应该成为绑架个性的理由。做知识产业的人首先应该秉承的是“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作为人文主义者，私以为人只有在遵循个性化的条件下才能实现最充分的发展，从这个角度来说，内向型的人可以大胆发挥自己的长项，这个类群的人善于集聚内力，虽然情绪波澜不惊，内里却遒劲有力，擅长创造以强大逻辑构建内在张力的培训。好的培训不一定色彩斑斓，就像暗调摄影虽然只有黑白两色，却具有摄人心魄的冲击力一样。培训的效果取决于对内在的冲击力，而不在于外观有多么花哨。无休止地嘘寒问暖、为了套近乎废话连篇、不必要和风马牛不相及的游戏和展示、没完没了地“对不对、是不是”的互动，不要也罢。

       总而言之，花哨的培训过瘾刺激，扎实的培训回味悠长。

       又分析了半天，培训的关键能力里没有一样是和内向外向相关，也就是说，内向外向并不是是否能够从事培训行业的尺度。假如内向得不敢讲话、害羞得手足无措，要么是确实内在太过干瘪，无米下锅，那就不是上不上台的问题，而是恶补知识的问题；要么是知识不缺却晕场晕人，那是心理学的问题。以笔者的浅见，能不能做好培训和内向外向似乎没什么关系，也着实看不出实质差别。至于内向者通过训练变得外向，也不必强求，即使能变得外向，也是内在的变化使然。

       2012年下半年，职业资格考试之前，一个企培学员在吃完午饭返回教室的路上问：为什么背了那么多总统演讲和精彩的词句，演讲水平就是上不来？如今把这个问题放在这里对照：培训人有话说，是因为深刻理解了某个主题，或者某个领域的知识的原貌，这是内力。腹有诗书气自华，气的所指就丰富了，也包括底气，底气要靠信心，信心源自自信。信心和自信的区别在于：信心可以是对于采集的信息的可靠性有把握，自信在于对自己针对这些信息所施加的思维活动的过程的可靠性和客观性有把握。人得亲自吃饭，想吃得明白还得自己动手做，不动手做自然就不知道成品里都有些什么。背演讲稿是学会识菜、吃菜，培训是教人做菜，恕我孤陋，笔者确实没听说过哪位会吃的自然而然也就会做。能耐住性子细细品尝，再一步一步尝试烹饪，这和脾气缓急有关系，慢性子更容易做到，而内向者慢性子相对居多。

       啰里啰嗦说了这么多，暂且下个暂时性的论断：内向型的人不仅可以做培训师，而且很有可能做得非常出色，这取决于内向者的自我批判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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