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进培训行业第三年的时候,我踌躇满志。和那些渴望成名的培训人一样,我也四处追逐大师的脚步,并在每一次演讲中寻找答案。当国际培训峰会在上海举办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飞了过去。
会后,我被安排到大宴会厅最靠里的桌子边,我注意到,桌子旁边只有七把椅子。大约半个小时以后,几个上了年纪的人交谈着走过来,围坐在我的周围。讨论并没有因为落座而中断,好像根本没看到这里已经坐了一个人。我突然发现,这是大会的专家团!
主办方的规矩我是懂的,自己显然坐错了桌子。于是趁着他们正在说话,我悄悄起身,准备换张桌子。陡的,背后伸过一只手,按在我的肩膀上,扭头看时,是主办方的秘书长。
他没有说话,但眼神分明在说:“哪也不要去,就坐这儿。”
交谈突然停了,专家们的眼光齐刷刷地扫过来,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就像企图越狱的犯人。
“一会儿再说你的事”,劳动部的专家轻描谈写地来了一句,继续和身边的美国人说着,自然得好像刚才这句也是他们的对话内容一样。我顿感泰山压顶,又晕头转向,我在脑袋里飞速地过着电影,从早上进门开始,一直到刚才这句话,我不知道他说的“我的事”是指什么。但我注意到,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是友善的。
足足十分钟,我却感觉过了一整年。
“你做过不少培训吧?”劳动部突然问。
“不算多”,我说。
“来的目的是什么?”右边一个浑厚冰冷的声音,我记得那人是南大的教授。
“多向前辈和同行们学习”,这句话很熟练,也是实话。
“都是这套话,不要学垃圾。”坐在我对面的人略带嘲讽地说。
太不客气了!怎么可以这样讲?这俨然否定了一大片!
“感觉刺耳是吧”,他接着说“现在培训行业很乱,一大半都没有什么学养,都是学样子摆摆形式,唬一唬企业那帮人,你不要学歪了”。
我突然想起来,开场介绍嘉宾的时候,这人好像是国务院什么工程的首席专家。
“看得出来,你在怀疑”,南大看了看新华社高管,又转头看看我,语气坚定“以你现在的年龄,你还没有资格怀疑”。
这句话突然让我轻松了起来,话不客气,却充满了关怀。我意识到,安排我坐在这里,有可能是有意为之,否则一群六七十岁的人,夹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太奇怪了。
上菜之前,这张桌子已经被各种话题塞得满满当当。有空客A380试飞、卡特里娜飓风、沙特加入世贸,第十个五年计划、维特根斯坦和海德格尔等等,还有烹调大鱼和小鱼的区别!每个问题我都会被逼问,的确如此,那绝对不是简单的交谈,话题总是从现实一直延伸到学术,直到原理。虽然大多数领域我都能参与交流,但有几个领域却只能说上一两句。
我的脑袋在剧烈地转动,令我自己都感到惊奇的是,连小时候和父亲散步时他给我讲的哲学故事都清晰地浮现了出来,我感觉正在经历一场开颅手术。
菜是什么时候上来的不知道,空气中弥散着琼浆香气的时候,气氛缓和了下来。我像刚刚通过高压电一般,手臂在不受控制地轻轻抖动。
“年轻人”,旁边一位一直没有跟我说话的老人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却分明感到一股威严之气扑面而来,“你大概是书香门第出身,知识底子还行”,他环顾全桌,顿了顿,“应该说,这个年龄有这个水平很不简单。”
如果是从旁人嘴里说出来,我可能一笑了了之,但是我知道,接下来一定是“但是”。
果然,他接着说下去,“不过,在我们看来,你还得补课。刚才我们跟你说的你也记不住,回北京以后我给你安排几次课,你该听一听真正的好课程,不是社会上那一套。”
“我记住了。”
“刚才我们跟你说的你都记住了?”这次轮到他意外了。
“差不多吧,”我说,我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在这群人面前,不该客气的时候不能客气,也许这样能让他们拿出更多的东西来。
我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
“好孩子,”老人鼓掌大笑,“你的学习能力不错!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我原本指望还能多听些什么,但是他们的兴趣显然转移了,开始问我的学历和求学经过。
看我满眼狐疑,一桌子的专家都笑起来,“今天这算三堂会审了吧”,南大教授说,“我说你没有资格怀疑是想提醒你,没有足够的知识储备,没有充分的学养,认识既没有高度更没有深度,也就提不出高质量的问题,也就不用谈什么进步了。比如你对伊壁鸠鲁的认识就不够深刻,观点还是市面上那一套,自己思考的内容太少,可以说是误读;还有美洲文化,除了阿兹特克、印加和玛雅就不知道别的,像鸡啄米,只看眼前不看大局,等于一无所知。”
“你对艺术的感觉不错,以前学过吧,”劳动部说。
我点头。
“这是我最看重的一点,”他说,“相比那些硬邦邦的西装客,你可是够浪漫的了!”
“我注意到一个现象,”新华社说,“我发现你更擅长发现问题”。
“为什么不给出标准答案?”新华社问。
“因为没有标准答案”我脱口而出。
专家们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我认为经验都是特例,世间所有的事情都在变化,如果有标准答案的话,首先就要面临一个关键问题:标准本身从何而来?标准的依据是什么?标准本身变不变?”
“国际上不是也有ISO标准吗?怎么能说标准没有依据呢,而且那是多少位专家制定出来的。”
“标准不是不存在,而是时刻都在变化的,现在很多行业必须要有标准,是因为要有一个充当参照物的东西,大家都根据这个参照物做事,”我已经没有顾忌了,不趁着这个机会说出来,肯定会遗憾,“但是标准每隔一段时间也要变化,因为环境在变化。知识产业和传统产业的区别第一是它没有固定动作,第二是它的主要任务是开拓可能性。现在运作知识的人太多,创造知识的人太少,我认为知识产业的首要任务应该是探求更多的可能性。简单来说,我认为标准是通向未来的阶梯,处理不好,也会变成发展的障碍”。
“倒也有这么一说”,浙大说,“应该说也是比较审慎的态度”。
我没有告诉他自己在这种事上有过教训,也看过一些五百强高管做培训时讲述经验而折戟沉沙。不管你有多么丰富的阅历,在多么了不起的企业上班,你引以为傲的经历——甚至是光辉的经历,对另外一些人来讲,只能参照不能学习,否则,结果可能是灾难性的。很多时候,标准就是噩梦的开始,这倒未必是标准本身的问题,而是因为使用它的人往往并不关心它的身份和来历。
“他说的我大概明白了,这是中国文化里的元素”,美国专家说,“现在这个问题在西方也有很多争议,包括对政治制度和经济制度的质疑。”我不得不承认,这洋人的汉语说得相当地道。他以洛杉矶的艺术教育和美国教育体制中那些僵化的条例为例发表了一番长篇大论。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话题从ASTD到CNG,从中国的产业结构到发达国家的学术研究,我打开全身每一个细胞,贪婪地吸取着养分。
宴席结束已是夜半,走出宴会厅的时候,秘书长告诉我,今晚的“宴课”是靳会长安排的,那一桌专家都是他的朋友,清一色的博导,专程调教,闻听此言,我又出了一身透汗。
浦东,淫雨霏霏的夜晚,暖意融融。
4楼 巧思成文周敬文
看出老师深厚功底了
3楼 怡心小榭
感觉像是小说或影响剧作的场景或对白
2楼 慨慨
说起“宴课”,似曾相识。印象中和您同桌,从点菜问候到餐间品味直至餐后畅谈,每每都有这种感觉,如同置身于“视听盛宴”,即使不发声,仅仅聆听也是一种享受,每次都是难得的学习机会,调动情绪,认真“听讲”,转换思维,开阔眼界,接受发现、提出问题的培训。规模上与故事中的差距可谓云泥之别,感同身受,效果甚好!???? ???? ????
李慜
@慨慨:想想下次吃什么
慨慨
@李慜:哈哈哈哈哈!!!从想吃,会吃到想做,会做,后半部分迟迟没有付诸于行动,惭愧-_-||
1楼 zhaodh
本篇的震撼之处在于:1你不能质疑;而现在质疑一片,处处可闻;
2.学真正的知识.而这些则都要从枯燥处开始.如同学琴,都要天天练习音符;画画都要从画线画方块开始的,这时根本没有小情小调.
李慜
@zhaodh:尤其是需要忘我
聪明的hr
@zhaodh:认同观点2,市面上的书我不大看,有时间看看唐诗、宋词,看看传统经典古文,觉得内心平静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