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到达沈阳站的时候，一群神仙跑到站台上吞云吐雾，享受短暂的放纵。我不吸烟，也不懂烟，不过看着他们一脸陶醉，也不觉欣欣然。一群素不相识的人，把各自的烟气混在一起，也是一景。白烟袅袅，弥散在头顶的青灰色中，一幕场景慢慢浮涌上来。
十几年前，想要讲国际培训课程还要论资排辈，再经历一轮又一轮的资质审核，英国课程尤其严格，
师资考核安排在八月。
顶着满头的热气走进考场。大桌后面坐着三个人，中间的像极了甘道夫：双颚紧绷，眼神锐利，扫过的时候，就像手术刀在划。
我霎时暑意全无。
公布成绩的时候，莫名其妙地丢了5分。甘道夫指着后门边两把交错的椅子，冷冷地说：如果发生火灾，那会影响学员逃跑！
培训圈越来越乱，若干年后，一些培训机构轻而易举地拉低了国际培训的标准。
人社部开始实行网上统一报考那一年，应旧识之邀，为另一家美方授权机构授课。与我同台的，是一位“大师”。
没有想到的是，这次同台居然将我卷入一场暗斗。
第一次见面是秋日的午后，我在旧识办公室读《葡萄酒的故事》。门忽然打开，一张嵌着笑眼却满是浅坑的脸挤进来。那人穿着圆福字麻衫，咋开的双臂和着八字步，气势汹汹地近前来。坐下的时候，沙发发出一连串儿的“嘎、嘎”声，饱满的颈肉堆下去，隆起几个油腻的面包圈。他忽然摆出一副笑脸，红棕色的眼珠在窗边的阳光下闪着幽光，像烧大了劲儿的皮蛋。
“这个塞身（Session）——”我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他就冷不丁来了一句。
满脑子都是葡萄酒，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他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咧嘴笑起来。事后回想起来，这几秒钟的误会成为了一个月以后“斗法”的导火索，也让他从此对我退避三舍。
毫不意外，Session很不愉快，自始至终，“大师”摆出一副唯我独尊的派头。架子端的挺足，扑面却是浓浓的市井味儿。
想着只帮一次忙，此后再无交集，我哼哈应付。旧识对“大师”恭敬非常，看着“大师”傲慢的脸和越来越无理的要求，我隐约感到：学员怕是大半源自此人。
第一期国际班果然如是，学员们大都对“大师”敬慕有加。我只管阐述自己的想法，竟然也赢得了满堂掌声。培训开始的时候，他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后面，摆出一副考官的样子。
下午的时候，我播放了一段“大师”王林坠落神坛的视频。学员们表情严肃，他却发现新大陆般笑逐颜开，连连摸着下巴说：这个好，这个好，这个手段要好好研究研究。
第二天一早起身，去附近的景区游湖。午餐时，旧识对我说起上午的课程，“大师”见我竟然不珍惜被“培训师教父”（“大师”自评）亲手调教的机会而勃然大怒，斥我年纪轻轻极尽狂妄。想来，他也是被远迎高抬惯了，见不得我这路货色。
课程结束后，学员描述“大师”在讲台上“极尽吹嘘之能，一副销售嘴脸”，对李老师的意见是“只讲一天，时间太短”。
在我看来，培训机构毕竟是企业，所关注者自然是赚钱，讲师这种工具无非两个用场：一是招生幌子，二是赚钱工具。总之都要为赚钱服务。事关生存，我自然理解。所以做培训机构大多不必有多深的知识和文化，也不必深谈知识、劳动与人才之重。搞不好整成道德绑架，大家都不好看，也难免落下“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指责。
始料不及的是：第二期班旧识竟然又找到我，诚意满满地为第一期班没有顾及我的感受道歉。我不喜欢难为人，当然表示理解。孰料她话锋一转，突然提出：能不能用英文授课？理由是：既然是国际班，怎能不讲英文？我诧异地看着她，不知道这一次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不过这事合情合理，我欣然应允。
开课第一天，戏剧性的一幕上演了。
按照流程，主办方会先介绍课程，再邀请两位老师分别与学员打招呼，破个冰。“大师”已然半百，自然先讲。我站在走廊里，目送他大马金刀地上台，下面响起热烈的掌声。接下来是一阵洪亮的声音——“古德猫拧，可辣斯，爱慕嗨呸突SEI又~~~~”
如此浓烈又有杀伤力的东北英直接把我砸了个跟头——这一惊非同小可，我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下面一阵哄笑，伴着稀稀拉拉的掌声。穿过敞开的门，我看到了一脸得意的“大师”正挥手致谢。
接下来是浓油赤酱的东北话。几分钟后，发言权交给了我。他志得意满地坐到后门边的椅子上，满脸哂笑。
我开始做介绍，从个人到项目，再到课程。使用的是习惯性的英式发音。教室里安静下来，所有的眼睛都凝固在我身上。“大师”陡然变色，笑容僵在脸上。介绍尚未过半，人已不知所踪。
这次课和英国的国际班时间紧咬，我仍然只讲一天。短短数小时，我无意间又做了件对不住“大师”的事。我正告学员不可无视学养自欺欺人，不可玩弄噱头干焅时间，不可急功近利妄自尊大……用学员的话说，这是一堂以“不可”为主题的“诫学课”。这种“天道酬勤”的路数给“大师”随后两天的课程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第二天的培训刚刚结束，就有学员跑到QQ上吐槽。也许是因为第一天的打击太甚，“大师”在后面几天完全失了风范，甚至在课前鼓吹的“讲不破的铁嗓子”也给讲破了。
几天后，学员们在QQ上评价我这个职业“拆台大师”把那位”大师”的台拆得一丝不挂。也有人调侃听过这么多培训课，这次最精彩，不知道机构出于何意，竟然请了两个观点针锋相对的讲师同台云云。我事先自然不知道“大师”的观点如何，也没兴趣打探，只是阐述自己的观点罢了。引起如此轩然大波，却是始料未及的事。数月后，“大师”的追随者纷纷离去，有一些竟跑到了我这里，更有些说不明了的感觉。
多年以后，旧识的机构分崩离析，我从当年的工作人员口中得知，那个戏剧性的早晨的始作俑者竟然正是“大师”本人！正是他强烈要求旧识让我们两人讲英语，这才有了此后的一幕。
我猛然想起初次见面的那句“塞身（Session）”，不禁恍然大悟：“大师”想要试探我的英语水平，故意玩儿英投石问路。我被那口浓重的东北腔打了个措手不及，瞬间的迟疑让他以为得计，认定我不会讲英语。也正是这个误判，让他作茧自缚。他那天一脸哂笑地坐在后面没有走，是在等着看我出丑！我的英文开场让他始料未及，自觉没有便宜可占，遂脚底抹油。当然，我们俩都没料到的是，我毫不隐晦的针砭时弊竟然让他失去了对场面的控制。
浑然不觉和蓄谋已久就这样撞在了一起。
这件事过去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大师”。后来听别人爆料，言说此公在东北传销多年，巧言令色，蛊惑多人倾家荡产，躲债逃至北京，换了行头，秒变“大师”进入培训行业；还有人说此公作威作福，引发众怒，被堵卫生间……真如电视剧般情节百转，令人瞠目。
几缕亮晶晶的东西从眼角掠过，转头看时，窗外不知何时大雨倾盆。一片深灰的云低低地笼住半边天，下边垂着一帘暴戾的水幕，衬得远处的另外半边一派暖暖的亮色。
那正是列车前进的方向。
上榜得茅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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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慨慨
一贯的幽默风趣，文笔精妙绝伦，爱了爱了(⑉°з°)-♡
2楼 火树银花。
文笔不错。有机会交流学习学习。
李慜
@哦啊哦哦哦：请多指教
1楼 火树银花。
文笔不错。有机会交流学习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