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 （仲裁员手札7）当事人都协商一致了，就一定调解吗？

    这个案子，庭前阅卷的时候，我觉得事实还是很清晰的。

    申请人Z于2016年7月14日申请劳动仲裁，其主张的基本工资、报销工资以及报销费用，17万余元均有被申请人Y盖章的《待结算说明》予以证实。

    Z还主张了2014年2月14日至2016年4月20日的未签订劳动合同二倍工资。很显然，即使Z在仲裁申请书里说的自2014年2月起，Y未与Z续签劳动合同的事实成立，Y也只需支持2014年3月14日至2015年2月13日期间的二倍工资差额12万多就可以，其他时间段的二倍工资，就没有法律依据的，是不能支持的。但是，2014年3月14日至2015年2月13日期间的二倍工资差额又已经超过了1年的仲裁时效，也不能支持，所以说，关于二倍工资这一项请求，看样子是不支持的了。

    2016年8月31日下午2:20左右，我提前来到仲裁庭，书记员还没到，也没看到申请人Z，只有被申请人的代理人X坐在其位置上。

    我就询问X这个案子是否可以调解，X回应我说：双方已经达成一致意见了，可以调解，说Z就坐在外面，他去叫Z。

    说实话，那一瞬间，心里还是蛮高兴的，调解结案，工作量大大减少啊（不用开庭、不用写裁决书）。

    X把Z给喊进来了。

    我就问双方调解金额多少钱，说一会让书记员直接出调解书就好。

    X回答说是Z主张47万多元，经过协商，公司愿意支付32万元。

    听到X的回答，我第一反应是“调解金额是32万元啊。”

    但很快地，我马上警觉起来“不对，这个案子，我要裁决的金额好像也就只有17万多，怎么调解的金额这么高呢，这其中会不会有猫腻啊？”

    案子有猫腻，我就不能办糊涂案，不能说双方当事人协商好调解金额了，我直接出调解书就好，哪用管那么多分晓。

    怎么处理就要找庭长请示了，这就叫多请示早汇报，呵呵。

    经请示后，庭长也觉得这个案子不正常，建议我动员Z撤诉，理由是反正你们已经协商好金额了，你们私下和解就好，如果Z不愿意撤诉的，我们也不能轻易调解，就走正常流程开庭审理。

    重新回到仲裁庭，我就按照庭长的建议，动员Z撤诉，但Z不同意撤诉，非要仲裁委出具一份法律文书。

    好，你不同意撤诉，我就开庭审理。

    ？：申陈述一下仲裁请求以及事实和理由，是否跟申请书一致，有无变更或补充？

    申：与申请书一致。

    ？：被发表答辩意见？

    只见X支支吾吾说：“申的第一项及第二项请求我方予以确认。”

    我追问：“第三项请求呢？”

    X依然支支吾吾地回答：“第三项请求过高了，不确认那么多个月的二倍工资。”

    继续追问：“那被申请人到底确认多少个月呢？”

    X依然支支吾吾地回答：“申主张27个月，我方认为是减半。”

    从答辩就可以看出来，这个案子很不正常。我想，这又是一个美特斯邦威，不走寻常路的了。

    然后是证据的质证环节，被申请人对申请人提交的全部证据均予以确认，即使部分证据是复印件。

    我让申请人把《待结算说明》的原件提交上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嗯，看不出有啥不对劲来。

    接着是庭审调查，依然是一边倒，我提问的问题，凡申请人回答的，被申请人均确认。

    ？：入职情况（时间、职务、劳动合同）

    申：2011.3.14 入职被，任职董事办主任 ，之前有签订劳动合同。劳动合同期限是3年一签，劳动合同期限是2011.3.14-2014.3.13，后来就没有签订劳动合同。

    被：确认。

    ？：工资情况（金额、发放方式、结构、时间）

    申：每月10号左右通过银行转账发放上月工资，从2013.10起1.1万元/月，其中8000元为基本工资+3000元（以报销形式发放）。

    被：确认。

    ？：申请人有无离职。

    申：没有离职。

    被：确认。

    那我换一个方式询问，我不问申请人了，我提问让被申请人直接回答。

    但被申请人人依然是按照申请人主张的金额回答。

    ？：被陈述没有支付报销工资的情况。

    被：2013.10-2016.3共计30个月合计9万元。

    ？：被陈述没有支付申请人工资情况。

    被：2015.8-2015.12、2016.3共计46811元。

    ？：被陈述没有支付报销费情况。

    被：我方确认申第二项仲裁请求。

    再换一种思路审理，我让申请人就工资标准举证看看。

    ？：申有无证据证明从2013.10起工资标准为1.1万元/月。（这个问题是因为转账记录只按8000元标准发放。）

    申：《待结算说明》可以证明，上面有公司盖章。

    ？：公司对没有发放工资员工都会发放《待结算说明》吗？（这个问题的实质是如果其他员工不发放的，只有申请人发放，那我对这个说明的效力就要高度审查。）

    被：公司大多数员工都开具《待结算说明》。

    ？：公司有无给申发放过3000元定额报销工资？

    被：公司承认是有3000元报销工资。但是没有发放过，一直以8000元发放。

    申：因公司财务困难，所以没有发放过。同级别的员工都有。

    ？：劳动合同到期后有无续签？

    申：双方没有沟通，公司没有人找我续签。

    被：没有续签。

    庭审到这里，我对这个案子的疑虑一点都不减少，依然觉得双方可能对事实是串通好的，好吧，我再让双方出具保证书试试反应。

    ——鉴于庭审过程奇怪，本委希望双方当事人出具保证书，保证庭审中的称述是真实，如果是虚假陈述，将依法追究相应的法律责任。双方是否愿意？

    就算是虚假陈述，好像劳动仲裁也没办法追究啥法律责任，哎，我也只能是说些冠冕堂皇的套话了。

    申请人表示极大的抗议，质问为什么要出具保证书，庭审哪里不正常了？

    我只能解释，没有强硬要求你们出具保证书，我只是询问你们是否愿意出具保证书。

    申：不愿意。

    被：愿意。

    好了，庭审调查基本结束了。说实话，在双方积极配合着向仲裁员陈述他们想告诉仲裁员事项的时候，好像也办法查问太多东西了，你问什么，可能别人都是按照事前的准备予以解答，而且，这个案件，对于四个请求的相关事项，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实际上也查问清楚了。

    ？：双方就事实部分有无补充

    申：没有。

    被：没有。

    下面是辩论阶段，直接问双方，除了仲裁申请书、答辩意见以及庭审调查的意见，有无新的观点？

    申请人：坚持申请书及庭审意见。

    被申请人：坚持答辩及庭审意见

    最后一个环节，调解阶段，哎，我在想，要是双方当事人又表态愿意调解，我怎么应对啊？

    ？：双方当事人是否愿意调解？

    如想象中的一般，都愿意调解，被申请人还明确金额是32万元。

    怎么回应呢？

    ——因被申请人愿意支付的调解金额，可能会远远高过本委裁决的金额，所以本委不组织调解。双方当事人可以私下和解。

    庭审结束。

    在双方当事人签笔录的时候，我问了X，你们公司有没有其他经济的诉讼案件并且在执行阶段的？回答说：有。

    在手札的最后，我解释一下，我为什么不愿意调解，实务中，忘记在广东的哪个地区了，江门还是阳江那边，有过类似的案子，双方当事人虚构事实之后来申请仲裁，而且调解结案，一般来说，仲裁员遇到当事人愿意调解结案的，都不会过多去干涉，直接出调解书好了，那个案子就那样子处理了，调解结案了。完了，申请人持调解书向法院申请执行，好像是把本应给银行的一笔执行款项给执行走了（在广东，为了保护劳动者的权益，劳动者的工资要优先执行），后来，银行认为那个案子有猫腻，报案，经侦查，认定了这个仲裁案件是虚构事实的。再然后，这个案子的仲裁员就被认为涉嫌枉法仲裁罪，被判刑了。所以，对于这种明显有问题的案子，我肯定不能简单给调解就完事了。还好，那一瞬间，我没有被顺利结案的喜悦给掩盖了，注意到了这个案子的不合理之处，否则，一大意，可能也就给调解结案了。庭审中，我要求出具保证书，以及表态为什么不愿意调解，其实，也是为了防止将来说我枉法仲裁，我都已经注意到疑点了，也做了一番努力，但仲裁的调查权力也是极其有限，我已经努力审查了。

【作者简介】

    冼武杰律师，1998年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2000年起在广东华途律师事务所执业，现为广东华途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劳动法律事务部负责人，深圳市劳动人事争议仲裁委员会审理五庭仲裁员，深圳市律师协会劳动与社会保障法律专业委员会副主任，2012年被评为优秀兼职仲裁员。